沈家的南人身份,终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障碍。
譬如如今在台中执政的褚翜等人,早先在面对琅琊王氏的时候,会选择与沈家等吴中门户合作。可是随着沈家联合方镇给予了王氏以沉重打击,他们在面对沈家的时候,态度则显得有些微妙。原本的合作前提不在,便隐隐有了一些互争的苗头。
如果沈哲子志向只在于称豪江东,大可以甩开膀子继续与褚翜他们干。可是北地动乱越来越近,而沈家也已经有了能力和资本用兵于北。同样的,这些新上任的台辅也需要建功于北以稳定地位。彼此间又有了求同存异的一个前提,继续合作的阻碍只是沈家的南人身份。
所以,沈家与庾家的联合,对双方而言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方案。就算以后到了要翻脸那一步,沈哲子还真不会畏惧褚翜等人。包括眼下的忍让,都只是为了获取一个从容备战的时间和局面。
豫州横亘在荆江与建康之间,西面局势大变,庾怿与陶侃之间还有太多细节要交涉,所以暂时无暇归都。待到庾怿归都述职,将会正式提出收复合肥的方案,届时沈哲子也将离台,投身于这一场战事中。
合肥一战,关系到沈哲子能否在江北立足,也关系到沈家能否冲出江东再创局面。所以沈充对此也是不乏重视,毕竟沈哲子还是年浅,早年虽有收复京畿的壮举,但这当中不乏意外和可供利用的际遇,并不能说就是长于军略、每战必克的将帅之才。
沈哲子对此倒没有多少彷徨迟疑,倒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准备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必有一战!
所以在面对老爹的疑问时,他只是笑语道:“行至今时,人事将尽,唯有敢战无退,胜负俱仰天命罢了。”
话虽如此,沈充仍是不能淡然,拉着钱凤讨论良久,希望能够在人事上再有周全布置,增加几分胜率。
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点,便是对新入手的鄱阳郡的利用。鄱阳潜力虽然大,但这一点对于几个月后便要开始的合肥一战却没有太大的助益,要将潜力转化成为真正的实力,本就是一个长久之功。所以眼下鄱阳最大的作用还是作为一个渠道,将吴中的物资顺利运抵豫州备战。
但在谈到鄱阳郡的经营,第一个问题便将人给难住了,那就是派谁去担任鄱阳太守。
如今沈家虽然亲故诸多,不乏良选,但是鄱阳作为一个新开辟的利益范围,初期的经营还是要放在自家人手中才会安心。而且鄱阳这个地方,河泽山岭众多,不乏山越等蛮部盘踞,早在旧吴年代便是江东之患,想要治稳,不能用一庸人凑合,必须要有手腕和资历。
讲到这一点,便有些尴尬了。沈家武宗旧底,如果说要找几个擅长军事的族人,倒是不缺,比如如今便在东扬军任事的沈伊、沈默等族亲,都是久从军旅军旅的宿将,在清扫东扬州境内蛮部可谓战功赫赫。
但是这些族人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资历不够。鄱阳乃是大郡,太守乃是比两千石的大员。沈家如今就算势大,但也要遵守一个基本的规矩,即便是要拔格录用,也不能做得太过分。沈伊等人在吴中虽然不乏战名,但是放之整个江东,仍然不具时名。
沈家崛起太快,那就面对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人才储备不够。当然所谓的人才不足,并不是说实际的才能,而是名气和资历。除了沈充父子之外,还有就是沈牧的老子沈克、担任少府卿的沈恪,只是各自都分掌一摊事务,责任之大并不比鄱阳太守轻松,甚至还要重要一些。
当然仅仅只是同族挑选的话,别的人选也不是没有,比如早年奉先帝之命前往吴兴劝降的沈祯,以及西宗沈宪的几个儿子,也都有资格担任太守。但问题是,这些人血缘关系已经淡泊,甚至分宗已久,算起关系亲近与否,较之几家姻亲都要疏远一些。
三人在房中掰着手指头细数一遍,却连一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挑出来。可见过往沈家在时局中被人看轻,也不是全无缘由。
“其实西宗厚璞未尝不是一个良选,可惜……”
盘算一遍后,沈充不免叹息说道。
沈哲子闻言后,便也叹息一声。老爹所言,乃是西宗沈宪的次子沈钧,荫受都亭侯,如今在东扬州担任永嘉太守。但东西两宗分立已久,各自经营,沈钧的亡妻便是早年被老爹抄了家的义兴周氏。如今虽然亲谊又续上,关系也算融洽,但毕竟还是差了一点意思,不放心重用托付。
当然老爹这么说,沈哲子也清楚其实还是感念于一桩夙愿,那就是想要将西宗兼并过来。西宗显于旧吴,早年一直强于东宗。原来人言吴兴沈氏,多指沈氏西宗,直到近几年东宗才后来居上,但在乡伦名义上,沈氏东宗仍然还是旁支,主持家祭的仍然是西宗的沈宪。
沈哲子是不能体会老爹那种根深蒂固的血统情怀,在他看来,沈家东宗完全有了自立门户的资格,实在不必再去强求追溯。更何况,哪怕同为一族,也未见得就能完全信赖。且不说当下琅琊王氏的喧闹,后来还有太原王氏,旧怨悠久,彼此得势便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
所以,宗族作为一个联系的纽带,其实也是不怎么靠谱。后来沈家有人从乱于天师道,恰恰就是族人告密,承受了莫大的打击。
不过,既然老爹有此执念,沈哲子也就无谓扫兴,开口道:“父亲既然有此想法,稍后不妨邀人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