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郗鉴见到沈充的时候,沈充正在百数名护卫的簇拥下站在琅琊乡里一处河tái *wān附近的高岗上,正向河对面眺望。
当察觉到郗鉴到来,沈充便落车缓行迎上,远远便拱手对郗鉴笑语道:“我早得小儿传信,言是郗公不日便要归都,托付我远迎款待。因是一待得到消息便指算度日,昼夜盼望,今日总算于郊野迎见,还望郗公不要怪我怠慢啊。”
郗鉴也疾行几步拱手回应,笑着与沈充寒暄几句,神态颇为客气,而后他视线便又转向沈充此前远望的河对岸。
郗鉴发现那里乃是一片枯萎的苇塘,芦苇都已经被收割干净,地面上用竹栅圈起一个个区域,另不乏屋舍、塔楼等存在,甚至还扎起许多类似箭垛的苇团,另有许多人在那里列队往复游走,竟像是一个类似兵寨的所在。
“那是琅琊乡勇集练缉寇防贼所在,正由王处明的儿子王深猷所操持。”
沈充行到郗鉴身侧并肩而立,笑着解释一句,然后指着那片乡勇营地叹息道:“王门诸子,多尚浮华玄理,能够长于庶劳者并不多,这王深猷倒是门庭下一个异数。早年我供事王大将军麾下,王大将军便雅爱这个从子,常常将之带在身畔教导,将之目作庭门后继。依照郗公看来,这营门构设是否还算可观?”
郗鉴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自然,因为他又想起了在江北被沈维周那个小貉子所支配的抑郁。
他过江后一路归程,除王导之外沈充是唯一一个远出相迎的,原本还有几分感念。可是此刻听到沈充这么说,才知这父子俩真不愧一丘之貉,沈充哪里是来迎接他,分明是要借着这个名义深入琅琊乡里一窥虚实!
念及这一点,郗鉴心内更生几分悲愤,不由得自问莫非自己好欺负?儿子是这样,老子又是这样,真当自己没有脾气了!
眼见郗鉴突然拉下脸来,沈充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只道这个老东西陡然大权失手肯定难免有些落差,一时间接受不了。略作思忖后,他也大度的不与郗鉴计较,毕竟占了便宜的是自家,即便这个老伧甩些脸色也无伤大雅。
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语,场面便难免有些尴尬,直到郗愔上前见礼,沈充才顺势将这父子请上自己带来的车驾,然后一行人便往金城去,汇合郗家的部曲一同归都。
郗鉴以为沈充是借着迎接他的机会才来琅琊乡里窥探虚实,其实是误会沈充了。时下都内虽然气氛绷紧,但也没有严重到沈充这样的重要人物行动都不zì yóu。
诚然眼下沈充是绝不敢再随意前往台城,大多时间都居住在都南别业,但也不至于来琅琊郡都要避嫌不行。此前他闲来无事,偶尔也会来拜会一下王导,谈论一些旧事,气氛倒算缓和。
至于琅琊乡里王氏部曲勤修兵事,这一点也瞒不过沈充。一如沈氏在建康周边所藏匿的部曲家兵多少,大体上已经被台辅们摸得清清楚楚。
虽然私兵们可以藏匿在庄园里不出动,但平时肯定要组织一些训练来维持状态。再加上谷米食材等物的消耗,只要保持一定时间的细致查探,即便所知不太精确,也与事实相差不大。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是各方有多少斤两,彼此其实都已经很清楚。这正像棋局对弈,各方有多少棋子,盘上有多少定式,各自都很清楚,最终的胜负还是要看各自如何落子并设局。
从金城到建康,若是速行的话,用不了一天的时间。不过沈充对郗鉴倒是很照顾,并不急于赶路,并且早早便派人腾出位于中途曲阿的别业,用来途中休息。
虽然沈充照顾很周全,但郗鉴还是不惯与沈充过多接触。应该说与他同处一个时期、尤其是阅历相等的侨门时人,对于沈充这个人都喜欢不起来。这老貉子久负诡变之名,很难打交道,这已经是郗鉴同时期的人一个共识。
别的不说,单单沈氏早年的兴起,便充满了诡数与背叛。沈氏富则富矣,但在南来侨门眼中,不过是区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土豪宗贼罢了。正是由于王敦的亲昵,沈氏才渐为时流所知,所以王敦是对沈氏有着知遇之恩。
但就算是这样,沈氏背叛起王敦来仍是毫无负罪感。在时人看来,王敦第二次作乱一败涂地,这与沈氏在关键时刻的背叛脱不了干系。
虽然沈维周正是在这个时间点渐为时人所知,但绝大多数时人还是觉得,如此诡变的局面绝非当时尚是黄吻孺子的沈维周能够筹谋,必然是其父沈充在后操盘。这种说法至今仍然不息,大概也与时人对沈维周雅重过甚,不愿将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按在其人身上有关。
所以时人对于沈氏的感情也都很复杂,尽管其家尤其是沈维周助益社稷良多,但仍不能令人完全的放心,这与其家旧劣有关。而沈充,自然就是沈家xié è一面的代表。
郗鉴久在江北,与沈充倒是没有太多接触,唯一尚算有些频繁的互动,还是在当年苏、祖作乱,京府行台那段时期。但就是那短暂的互动,足够让郗鉴对沈充印象深刻、敬而远之。
所以行途中,郗鉴也不忘让家人先疾行归都,将自己将要入都的消息禀告给台城。虽然他也知道台辅们未必乐意接待他,但他眼下还未正式卸任,又有太尉的官衔在身,台城总不能彻底的对他视而不见,解决他一众随员的住宿问题这是最基本的礼节。
傍晚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