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人力为中心,搭配以畜力并简单机械的古代,毫无疑问,技艺精湛的工匠便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
在江东,包括如今的淮南,商贸的繁荣带动起手工业的蓬勃发展,虽然在某些领域内也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但仍不可否认,在整体手工业技术层面,江东仍然远远逊于北方。
这是长达数百乃至上千年累积起来的经验差距,并不是区区几年时间和几个生产技术的创新就能够追平的。更何况,沈哲子既没有太多精力,也没有充足的储备,凭着一己之力去推动江东整体的手工技术发展。
他给江东手工行业带来最大的改变,应该还是生产工序的简化和生产规模的扩大,这也是由于现实处境的制约。
沈家早年虽有江东豪首之称,但是说到底不过一个吴中土豪门户,权门手中一棋子罢了。除了地位上的争取,还有就是基础产能的提升所带来的大量储备。
但这并不意味着沈哲子对于真正高精尖的产业技术就没有追求,此前主要还在于积累和扩张,如今将要转为一个相对平缓的消化和经营。
他脑海中确是不乏一些后世的技术原理,但若想要将之付诸现实,仍然需要一个高水准的工匠团体予以配合,大量尝试将那些原理转化为能够在当下世道实现的技术。这也是他为什么急于召集大量北方工匠的原因之一。
技艺精湛的工匠,在豪宗私门便等于经营家业的根本,意义几乎等同于田亩。而在国家社稷,则更具有着非凡意义。
早在中朝时期,像洛阳、邺城这样的大邑便云集大量匠户,及后兵灾乱世,这些人口也屡被争夺。待到石勒以异族而统一北方,为了夯实自己的统治基础,大量生民迁徙到河北,这其中自然就包括许多匠户人家。
此前淮南军攻破的邺城,正是石赵统治中心之一,在石勒统治的后期,这里也是频频大兴土木营建都城。而聚集在邺地周边的匠户人家,更是广达十数万户之多,以满足石赵营建并享乐需求。
当然这些匠户人家,未必人人都有一技之长,其中大多数还是作为力役驱使。但就算其中仅仅只有一部分才掌握着各种精湛技艺,这也是一个极为惊人的数量。
讲到这一点,沈哲子也不得不感慨,江东朝廷虽然名义上继承了中朝正统,但是在真正的遗产接受方面,还是不如北方的胡虏政权。元帝司马睿本身就是一个远裔宗王,也根本没有接触过中朝核心权力便南下江东。
所以那些被集中控制在中原、河洛地区的匠人们,大部分还是沉沦于北为胡虏所奴役。
南北技艺层面的差距,沈哲子本来感触还不算太深刻,一则他对这方面本就了解不深,二则也没有太多精力去过问指导,基本上各种产业只要能够满足他的需求,便也不会制定什么太高精的目标。
可是年前收复河洛时,他也亲眼见识到洛阳旧城,虽然仅仅只残留下一片遗迹,但就算只是这些残骸,所彰显出的技艺高超便远远胜过了江东。
尤其沈哲子早前主持建康城的营建,也曾为自己一手主导的成果不乏沾沾自喜,但在真正见识过如今这个世界最高端的工艺结晶哪怕仅仅只是残留,也足以令他感触良多。
今次北方各地召集筛选工匠,要求还是比较高的,主要还是集中在一些世代相传的匠户人家。这个时代不独文化多有家传垄断,工匠技艺的传承也多有这种连续性,许多人家往往父子相继,几代人从事某一行业,这一点南北皆同。
像是沈家自己就供养着一批此类匠人荫户,他们要将自己的核心技术进行保密,哪怕主家在这方面也不能过分强求苛责,这一点实在无可厚非。
通过这样的标准稍作筛选,那些在邺城招抚的所谓匠户人家便大幅度的缩水,堪堪达到七千余户。这也是因为淮南军在邺城抄没许多羯国内部籍册资料,这些匠户自然要进行集中管理,倒给淮南军省了不小的麻烦。
眼下沈哲子的根基还是安放在淮南,但也不甘心就将这些世传匠户们就此闲置于河南,索性将其中一部分都转移过来。正好淮南眼下各类产业人力匮乏,可以以此补充。
大规模的人口迁徙本就困难多多,哪怕没有兵灾侵扰也并不轻松。尤其这些匠户们有许多都是数代人传承一些独到技巧,损失一个都令人痛心。
沈哲子之所以欣喜,还在于度这次任务完成的实在漂亮,三千多户的匠户人家自河南一路行来,沿途折损不过区区几百人。
沈哲子行入席中,将这籍册摆在书案上后,便望着于度笑语道:“早听说叔宏有此贤能,如今看来,往年才任偏颇倒是我失于明察了。”
“属下不过行伍残生之末流,能够继续再为大都督效力已是大幸,如此重誉实在不敢当。”
听到大都督如此夸赞,于度自是难免欣喜,也对自己的未来再次充满期待。
纪友也在旁侧笑语道:“府下各有良才秀出,这也是苍天垂爱于此,各方才力尽用,也实在无惧世事艰深。”
“文学此言确是公允,叔宏你积此事功,的确应当着重褒扬。不过眼下府内也是方得重誉,这件事我会深记心内,不久之后必有厚补!”
沈哲子又笑语说道,说实话于度诸多转运之功意义并不逊于直接沙场战功,如果再算上当中的表率意味,封侯绰绰有余。不过眼下淮南诸将大赏未久,台内也在衔愤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