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老太爷由于已经过了八十岁,走得也算是平和,因此算得上是喜丧。丧事由吴玉珍亲自操持,倒也办得庄严隆重。
老家的风俗是,喜丧的丧家,应该多多放生,多多布施。因此,初八这一日,吴玉珍领着小女儿荣梓凡,去沪西静安寺放生。
放生池前摆着香案,供着观音菩萨像。主持放生的法师拈香祝祷,口中念念有词。
放生池中,池水清澈见底。数十尾锦锂在水中欢腾跳跃,阳光下溅起七色水珠。
荣梓凡只听着口音颇重的法师嘟嘟囔囔的讲个不停,她将身体的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移到左脚,终于偷偷瞄了一眼母亲,见她神情肃穆的认真听法师讲经,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不由吐了吐舌头。
吴玉珍眼角余光扫到女儿,知道她已经有些待不住了,便对女儿道:“我还要听法师再讲一段。你要是累了,可以四处走走,活动活动。”见女儿立时便神情雀跃,她又不忘连忙叮嘱上一句:“今天人多,你就在寺内转转,千万不要走远了。”
荣梓凡笑着答应,迈着轻盈的步伐,几步便走远了。
今天是礼佛的正日子,静安寺里人来人往,虽然不至于挤得水泄不通,但也是热闹非凡。静安寺香火最旺的时候是每年四月初八庙会举行的日子,人潮从四面八方涌来,可以说得上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还曾经有一首竹枝词描述过静安寺的庙会风光:“士女如云浴佛辰,静安场聚万车轮;衣香鬓影斜阳返,十里红飞马路尘。”
荣梓凡信步走到正门与大殿之间的那口著名的古井旁。这口方形的井名为沸泉,井口四边半米高的花岗石护壁上雕刻着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神兽。据说,井里的水有时会翻腾起泡,如同沸水般,也是这口井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的由来。
荣梓凡扒着护壁向井里面看看,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她从包里拿出眼镜戴上,爬上井边的只有半尺见方的台阶,踮起脚尖抻长了脖子向里观望。井太深了,仍是看不出里面的水到底有没有起泡泡。
“小心!”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荣梓凡被这声音突然一吓,身子反而晃了一晃。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扶稳了她,笑道:“怎么好奇心这样重?万一摔了下去可不会有人救你的。”
荣梓凡回头,见面前却是好久不见的江得文。他穿着白色的西服套装,但上衣却偏偏脱了下来搭在肩上。还是那幅自命不凡的样子,神情与以前仿佛有些不同。哪里不同,荣梓凡可又说不出来。
江得文指着荣梓凡的脸:“我远远看着就象是你。你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不过一戴上这幅黑框眼镜,就又回到了学生妹的模样。”
荣梓凡最讨厌他这种和谁都特别熟的态度,说话从来不注意分寸,也不知道别人愿意不愿意听。但碍于情面,她仍然规规矩矩的打招呼:“江世兄好。”
江得文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他搔了搔头,嘿嘿笑道:“你跟我不必这么客气的,我们两家的关系在这儿呢。”他没话找话的与荣梓凡寒暄道:“今儿来静安寺的人可真不少。但虽然这么多人,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荣梓凡本就不喜欢这个人,再加上看到他,便不可避免的想起死去的江月容,心中又是一痛。她敷衍道:“是啊,在sh滩,人多的地方总能遇见熟人的。”
江得文却热情的道:“我在放生池那边看到你母亲了。见她听得入神,也没有上去请安打扰。静安寺东门,我订了一桌素斋。不如一会儿一起,我父母也在的。”
荣梓凡连忙推辞:“世兄邀请,本不敢辞。只是我与母亲事情办完了,这就要离开。还请江世兄代问伯父伯母好,我就不过去招呼了。”
江得文仍道:“别呀。捡日不如撞日,好不容易遇见了的,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再说,我们不是还差一点就成了亲戚?”
听他这样说,荣梓凡更是心酸。她只好实话实说:“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实不相瞒,我母亲至今提到月容姐还总是落泪。祖父又刚刚过世,她心情实在不好。我怕她见了你们,心里更是难过。今天的确不是好时候,因此还请江世兄见谅。”
江得文呆了一呆,兴致勃勃的表情便再也挂不住了。江月容的死对他打击也很大,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但他与荣梓凡不想提起的态度却不相同,他反而更希望别人能将妹妹的事情多讲些给他听,因此看到妹妹的好友便格外热情。岂料人家拒绝得也是有理有据。他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只好遗憾的道:“既然如此,那只好下次了。”
荣梓凡对他微微一笑,轻轻颔首,便头也不回的到放生池那边找吴玉珍去了。
江得文看着她苗条的背影,想起七妹走路时也是这样一幅情态,从不左顾右盼,后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有力,充满朝气。
江得文看得不由痴了。
“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江华走过来,便见儿子尽冲着一个方向发呆。他也望了望,却没见到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
江得文蓦然醒转:“没什么。刚才见到荣家小姐,说了几句话。”
“荣梓凡?”江华问道。见儿子点头,又急忙道:“那你怎么只说了几句话就将人家放跑了。借着这个机会,吃吃饭,看看电影该有多好?枉你平时自命fēng_liú,竟错失这样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