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庸关下,后金军营地。
一根旗杆高高竖立,旗杆下摆放着一口锅灶。敞着口的铁锅里,滚水咕嘟嘟不停冒泡,带动锅中煮的白花花肥肉块亦是在不停翻滚。
锅灶旁边有奴隶候着,随时添水添柴,确保灶火不灭,汤水不干。经过这样长期烧煮的白肉早就没了味道,又是油腻之物,味道肯定是不咋样的。但对于当年起家于白山黑水之间,条件极差的满族人来说,却已是难得美味。
后世“满汉全席”中的白水煮肉一款,以及大清帝国每年祭祀祖先用的胙肉。便都是出于这种习俗。不过在大清王朝时,吃这种白水肉已经成为某种“忆苦思甜”的教育形式,肉中不但不能放调料,还是几天前就煮好的,又冷又腥,让人难以下咽。好在吃胙肉多半是在冬天,倒是不虞腐坏。
而在如今的后金,还没搞这种形式主义的习惯。皇太极和他的几个兄弟近臣围坐在锅灶周围,用匕首从锅中挑起肉块,热气腾腾的在调料碗里蘸过以后送入口中,其实就是蒙古人吃涮锅子的方法,只不过用的是猪肉。
当然在此之前也可以顺便祭祀一下——从锅中泼出几滴油汤四下抛洒,便算是祭祀过山川大地了。这帮人都是跟着老汗王努尔哈赤吃过苦头的,行事还以实用主义为主,祭祀么,心意到了就行,大肥肉还是要留给自己吃的。
先是狼吞虎咽的一通狠造,填饱了肚子以后的多尔衮抬起头,看向他的兄长和主子:
“大汗,臣弟有几件事情想不明白,还望赐教。”
“说吧。”
皇太极的心情看来不错,多尔衮再看了几眼,确定自己的观察没错后,才说道:
“这些日子我们在宣大一带收获颇丰,已能弥补上冬天的损失了。为何还要……冒险深入明国京畿之地?”
皇太极笑了笑,转头朝着远处一根木头杆子示意:
“有现成机会么,那蠢货既然愿把居庸关送给我们,不收下多不好意思。”
——在那根木杆顶端,插着一颗龇牙咧嘴的头颅,正是大明居庸关镇守总兵陈洪范。本来以八达岭长城之险,后金兵又不善攻城,此地应该是万无一失的。但偏偏陈洪范也和所有人一样,觉得后金这一次只是在宣大打转,自己这边没什么军事压力,也就是一些巡哨偏师罢了。
所以他想从那些“偏师”身上为自己弄几颗鞑子首级,好争取升官——结果却是在一个简单的伏击之下,反将自己的首级送给了对方,还附带关城一座。如此一来,在居庸,紫荆,倒马这“内三关”护卫下,大明帝国最为重要的京畿地区,便向后金侵略者敞开大门了。
多尔衮当然知道这是个好机会,但他也清楚一旦入侵京畿,对大明意味着什么——五年前他们就干过一回了。那一次可像捅了马蜂窝似的,整个明国四面八方的军队全都涌过来了,结结实实的打了好几仗,虽然没怎么吃亏,终究还是败走的。
所以这一回他们就学聪明了,先前只在外围宣大地区,不攻城池,只在各村堡劫掠,光是掠夺民间财富,而不去和明国的正规军纠缠。反正只要他们不攻城,那些明国边军也都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来。就算有少数敢出来的,也依然打不过他们,不过不想费劲罢了。
——能吃肉何必啃骨头呢。
但是在进入明国京畿地区以后,那规则可就变了。多尔衮相信皇太极肯定也知道这一点,而且以他素来的精明,想来不至于会因为区区一座关城的得失就改变原有策略,故而这肯定是早就计划好的。
但多尔衮却很难理解,想了几天也没想明白,所以今日,找到个机会,终于开口询问。
皇太极体型胖大,食量也比一般人大得多,此时仍在自顾自吃东西。但也似乎注意到他的回答并未解除多尔衮之惑,连头都没抬,自顾自撕咬着一块肥肉,口中含含糊糊道:
“你是觉得本汗此举过于托大,唯恐被明军缠上,得不偿失?”
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让多尔衮背后泛起一层凉意。他眼角余光注意到豪格正面带冷笑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着自己胡乱说话,激怒大汗,然后受到惩罚。
略略考虑了一下自己要说的话,以及皇太极一直以来的秉性气度,多尔衮还是咬咬牙,点头道:
“是,臣弟觉得,汉人所言‘落袋为安’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皇太极终于抬起头,目光深邃的看了他半晌,多尔衮被他看的心跳越来越快速,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跪地请罪时,却听前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笑声中,皇太极丢下手中匕首,朝多尔衮指了指:
“墨尔根岱青用兵主张谨慎小心,这不是坏事。”
语气温和,而且“墨尔根岱青”这个封号是他亲自颁给多尔衮的,此时说来自然不抱恶意。多尔衮暗暗舒了口气,心头恐惧终于放下。
“既然说到汉人的言辞,那另外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菩萨畏因,凡人畏果’?”
多尔衮疑惑着,摇摇头——他已经算是诸贝勒中比较重视汉学的了,但比起大汗来确实仍有不如。
“那你觉得,我们之前能够那么轻轻松松的穿梭于明国边境,宣府大同乃是明国九边重镇,本该严密把守的区域,却任由我军出入,恍若无人之境——这是为何?”
“父汗英明神武,我大金军勇猛,汉人懦弱,自不敢与我军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