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正月初四,这一天。大概是以后钟志文一年当中最不愿见到的一天。却又是他最重要的一天。
这一天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走了。他余生最重要的男人出生了,余生最重要的女人经历了也许这辈子最大的苦难。
钟志文突然有点迷信。他有点怀疑中国传统里忌讳四这个数也许真的有道理。不然怎么这么凑巧。怀疑命运这个东西也许真的存在,算命这个事情也许不一定是迷信。
因为小的时候,算命先生就预言,“寒门出贵子,六亲无所依,一家全靠他”,说他一定金榜高中,处处遇贵人。也预言过他“一婚不到头,二婚泪双流”,特别说过他必须娶个年龄小年龄差距大的,否则肯定离婚。还说他“克父又克母,父死母前头”。
最夸张的,那算命的铜牙铁齿,铁口直断说,他命中注定有儿子,而且很不一般。
以前这些迷信的话,他都是不信的。一直相信命自我立,命在我手中。还曾经嗤笑迷信的母亲,“如果真有命运这回事,那直接躺在家不就行了。何必奋斗。如果真有算命这事,那出生选个良辰吉时,不就高枕无忧了?”
他一直以为那算命先生来到村子之前可能四处打听好了,各家各户的基本情况,早就掌握了他早年丧父,在学校读书勇敢和聪明,母亲坚决不改嫁的事情。所以有了种种推断,也属于精通人性的正常。至于他说的什么一婚不到头,既是基于现在离婚率升高危言耸听的断语,压根没有什么根据。
此时却觉得这些断语准得令人吃惊,也许老祖宗千百年的东西自有它内在的逻辑和规律,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而且那算命的也是个神人,一语双关。蒙混过了迷信的母亲。他说的是“很不一般”。怎么个不一般法,就各有各的理解。母亲理解的是出人头地,智慧非凡。如今看来,却是身份不一般,出生时间不一般,出生经历也很不一般。
也正是因为这点,母亲李小梅一直不待见郝音,因为她生了豆豆以后,直接表态不愿意生二胎。那算命先生说的“光耀门楣”的男孩自然就没了可能。也正是因为这句断语,母亲听说朱颜怀孕了,虽然看不惯朱颜,也不觉得她是合适的儿媳妇人选,但默默接受了朱颜的刁蛮任性和闲散懒惰。
钟志文重重地叹了口气,眼泪又几乎涌出。不是他脆弱,而是今天的种种打击、种种抉择太煎熬太心痛。甚至感到似乎一切都没有意义,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没有意义。
他脑子里想着关于“命运”这个事情,又想到他做医生以来出现的几次灵异事件。他内心底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他希望真的有灵魂,真的有来世,希望真的有头七,母亲还能再看看他,和他说说话。
他甚至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的孩子,也许是母亲的转世,或者说是母亲的遗愿。毕竟他是朱颜的丈夫,这个孩子八成会跟他姓。而对于朱颜的同情、疼爱和让她感染肺炎并早产的悔恨,让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好好疼爱和教育他。
故而他陷入了种种沉思之中,陈警官带着热腾腾的早餐到他身边时,他都似乎没有反应。
陈凡推了推钟志文。
“吃点吧。你吃热干面还是牛肉粉?还有油条、包子和馒头,我都买了几个。你也吃几个吧。”
钟志文定了定神,一时有点恍然隔世,“谢谢。我不饿。”
声音有些嘶哑。
“吃点吃点。闻起来很香的。你吃牛肉粉,好消化,有水分。再泡点馒头或者油条吃。”
说着把热乎乎的密封面碗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钟志文手里。又给他掰好一次性筷子,拿出一次性勺子。正要递给钟志文,突然想起来防止疫情的基本措施。又把筷子和勺子放回袋子里。
“老钟,你先去洗个手吧。”
钟志文很想再拒绝,因为他实在没有任何胃口,一点点都吃不下。甚至还有些反胃,冒酸水。但陈警官那热情关爱的脸,还有满满一大袋吃的让他不忍心再说一个“不”字。
他是对的,越是这种情况。他作为一个男人,越不能矫情,越要坚强,越要快点好起来。只有他变得积极正向,才能安慰和带动朱颜。两个悲观抑郁的人,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好。那我先去了。”
钟志文身体虚,还在发烧,有些摇摇晃晃。陈凡生怕他跌倒,顺势扶了他一把。
“我陪你去吧。”
“不用。你先吃。”钟志文扭过头看着陈凡,“你先吃比较好。我俩一起吃,会传染的。”
陈凡咧嘴一笑,戴着口罩看不见,但眼角叠起来的褶子骗不了人。他在努力地笑着,尽力不那么悲观。
“我知道。热干面冷了不好吃。你快去吧。小心。”
钟志文点了点头,满满地往洗手间走去。
他缓慢地穿过人群,穿过一道道眼泪,穿过一片片痛苦和煎熬。
他感觉背后始终有道温暖而坚定的目光看着他。所以虽然他四肢没有力气,喉咙里又痒又热,像冒烟一样难受。但他始终坚持着,挤出难看的笑容,鼓励自己要振作起来。
也许世界没那么绝望,老天在带走你守护天使时,又把一位天使送到你身边。
兜里的电话又响起来。
“老公,你快点接电话~~”
曾经让他尴尬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