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年,八月。
拖拉机在土路上突突突的跑着,卷起漫天的尘土。
过了年就再没下过雨,庄稼地都结成了泥板,又硬又厚,种下去的种子到现在都没有发芽。
树上的知了死命的叫着,无端的让人觉得格外焦躁。
叶回跟一群中年妇女挤在车后斗里,一左一右两条粗壮的胳膊贴住了她半个身子,连着天上火辣辣的日头蒸的她满脸是汗。
的确良的白衬衫上全是汗,湿溻溻的贴在身上,将内里的白背心映的格外清楚。
“大妹子,看你眼生的很,你不是徐家堡人吧?”
左手边的大妈扯着脖子跟车上人嚷了半天,这会嗓子冒烟,一转头就看到了叶回。
视线在她白皙的脸蛋还有身前起伏的线条上转了转,就压着声音准备扯着她说话。
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同样的燥热,同样聒噪的大妈,连在她身上滚过的视线都没有差别。
她那时都是什么反应了?时间过去的太久,久到再次碰到这样的打量,她居然有些欢喜。
“不,大娘,我是徐家堡人,就是很久没有回来了。”
她五岁被陆建军带去榕城,在机关大院长大。
前世里她一直以为自己同徐家堡再没有任何关系。
直到死后被那对同母异父的弟妹收了尸骨,她才明白,她自始至终都没能融进榕城的那个机关大院。
她在那处地方,不过是一个笑话。
那大妈见她面上带笑,就又来了兴致,左右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村子里,闲着也是闲着。
“大妹子看着就白白净净的,还真不像还村里人,跟当年那些个知青长得一模一样。”
叶回抿着嘴轻笑了一声,没再多言语。
拖拉机突突突的往前开着,转了个弯,那刮起的土就被风卷着往几个人的嘴里灌。
车上的大妈们也顾不得唠家常,全都闭了嘴。
车停在村口的岔道上,叶回跟在几人身后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找徐桂花的家。
认真来说叶回不算知青的孩子,叶青山当年逃荒到的徐家堡,算是村里的外来户所以一直格外受排挤。
但他为人憨厚又能干,农活总是一早就能干完。
大集体的年代女人能顶半边天,下地干活赚工分就要干一样的活儿。
徐桂花个子矮力气小做不完就总找叶青山帮忙,一来二去的两人看对了眼,就摆了酒席当做是结婚了。
叶回生下来的第二个年头打仗征兵,叶青山为了能给他们娘俩一个好日子,就主动去参军,一走就是两年。
结果好日子没等来,却等来了叶青山战死的消息。
徐桂花的爹二话不说收了彩礼,就把她又配给了村里的一个瘸子。
到了叶回五岁的时候,陆建军来到徐家堡,说是在战场上受了叶青山救命之恩,要报答她们母女。
这个时候的徐桂花已经生了徐春妮,而且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徐瘸子容不下叶回,徐桂花就求着陆建军将叶回带走。
一走好多年,前世里她也没回来过几次。
只依稀记得徐桂花的家在村东头,最破的一家。
“妈,不是有电报说我大姐今天会回来,怎么还没到家。”
变声期的男孩嗓音沙哑得像是村口徐三家的那把锯子,刺刺拉拉,只他此时心里带着期待,声音一拔高就更加难听。
“你在这里扯脖子干嘛呢,大姐多少年也不回来一次,就是回来了也看不上咱们。”
徐春妮话是这么说,但手还是死死的扯着打补丁的衣襟。
徐桂花年初的时候就病了,他们家没有男人,徐春海还是毛头小子不算成人。
家里的地他们三个种不动,就只能包给两亩,每年收一点租金。
可这两年徐大旺把地要走了,租子却是一分也不给,徐桂花病了根本没钱看病。
姐弟愁了好几个月,眼见着徐桂花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收到了叶回要回来的消息。
大姐回来应该会带钱回来的吧。
叶春海站在土路上,扯着脖子朝着拖拉机会出现的方向探头望着。
就见着一道人影慢慢拐了过来,高高瘦瘦,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洗的干干净净。
“你是大姐吧,我是春海,村东头徐桂花家的春海。”
前世里徐春海也是这样带着点羞涩和期待的在这里等她。
她那时就只是一个冷眼瞥了过去,让他滚远点别碰脏了自己的白衬衫。
她闭了闭眼,看着面前肤色微微发黑的少年,发自内心的扯出一抹笑。
“我是大姐,等久了吧,咱们赶紧回去吧。”
“好,好,咱们回去,咱妈从早上就开始盼着了。”
叶春海上前接过叶回的背包,可又怕她不愿意,手臂伸着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叶回笑着递上手中的背包,里面的东西都是曹艳华被徐桂花他们三人准备的。
让她回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重生,心里带着别扭和不情愿。
也不知背包里都是些什么。
徐春海激动的接过去,引着叶回往家走。
他们家的房子是一间半的土坯房,前两年雨大把土坯冲走了不少,也压低了不少。
一进门,就觉得屋子里特别暗,阳光都很难照进来。
徐桂花半靠在炕上,身上的棉被又破又旧,被头的地方打着补丁,却洗的很干净。
“叶子回来了。”
徐桂花见她进门就想起身,被叶回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