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靖兰被安顿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全黑。
他没有点灯，只是躺在床上，呆看着窗外的混沌。
这是他被打入大牢后的几年之内第一次吃上了饱饭，穿上了干净体面的衣服，躺在了并没有散发出阵阵恶臭的床褥上。
楚国兵临城下、妫君带上宫眷出逃、妫都被妖术夷为平地……这都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当楚国士兵在地牢深处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独自扔在那里三四个日夜，几乎冻饿而死。
对于姬靖兰来说，这些滋味并不陌生。他甚至对自己说只要再坚持几天，就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倘若上天有灵，他说不定还能与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相会……
濒死的幻觉却被一个人的靠近驱散了。
那人的身姿面容，在迷糊中不甚清晰，只有她身上的那袂八卦袍和她眼下的几缕丹朱，留在了他的印象中。
她当时嘴里好像还嘀咕了一句什么？
——“小兔崽子，可算找到你了。”
这句话算不得中听，但是话里却仿佛流露出一股不属于陌生人的熟悉和亲近，更重要的是，这让他在某个瞬间有种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曾将他遗忘的错觉。
只是，讽刺的是，从大牢里找到他，将他从生死边缘捞回来的女子竟然就是灭他妫国的仇人。
将利刃刺向仇敌，是这个十五岁少年对丢掉尊严仓皇出逃的父兄的嘲讽，也是他终究不愿继续苦苦支撑下去而跟这个世界所做的了断。
宁为玉碎，不作瓦存。
对于他来说，死未必比活着艰难，但是却没有任何理由让这个世界上唯一给过他温暖的秀娘来给他陪葬。
他不知道今天风妤郡主没有杀他，没有伤害他，甚至还给他作了法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从在这里见到秋娘的那一刻起，他又将忍辱前行。
弦月渐渐东上，姬靖兰不觉在疲惫间入睡。
混沌的梦里，他又回到了污浊不堪的牢狱，是那个身披八卦袍、脸绘丹朱的女子替他解开了身上的枷锁。画面一转，他却又持刀刺入了女子的胸膛……
这一夜，光怪陆离的梦纠缠得他无法安宁。
*
系统告诉徐泱泱，按照原来历史的走向，姬靖兰将来是那个结束割据、一统天下的人。经计算，如果他提早死了或者没有被培养成能够一统天下的样子，那目前这个世界的战乱局面至少要多持续五十年，生灵涂炭可想而知。
所以，徐泱泱任重而道远。
第二日清晨，徐泱泱来到书斋的时候，见到姬靖兰已经垂手立在一旁，似乎很早就到了。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烟青色的长衫，长身玉立，素净中透着清贵。英俊的脸上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淡漠。
徐泱泱在书案前坐下来。书斋里飘散着让人头脑清明的怡人香气，面前的笔墨纸砚摆放有序，就连杯中的茶水温度也恰到好处——这一切显然都出自陪侍在一旁的姬靖兰之手。
这个出身贵族、理应被人伺候着的少年，没想到能如此周到地伺候别人，连徐泱泱都不由得惊讶。
可想而知，为了生存，他隐忍到了极致，将自己掩藏得不着痕迹，恐怕只有昨日那拼了性命的一刺，才是最接近他本人的真实。
“你到这里来坐下”徐泱泱让出长几的一半，“先生一会儿就到。”
姬靖兰没有想到徐泱泱会叫她过去一起读书。他微微抬眸，刹那的错愕很快没入了幽深的眸底，然后安静地坐到了长几的一头。
今天来的这位先生有点出乎徐泱泱的意料。
他一踏进书斋，便让人眼前一亮。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伟岸、面容俊朗，一身装扮也相当讲究，全然不是徐泱泱刻板印象中的老学究形象。
只是当这位先生的目光落在姬靖兰身上的时候，脸上本来还有点热切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而且好像还冷哼了几声。
徐泱泱在心里问了系统一句：“这人怎么回事？”
系统：“我看他已经相当克制了呢。”
什么克制？那白眼已经翻出花来了好吗？谁招他惹他了？
系统又补充道：“你不记得了？这是‘你’出征妫国前不久才好上的那个楚国大才子礼部大夫薛庭呀。临行前还哭着喊着要跟你一起出征的那个。”
回忆起前尘往事来的徐泱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楚国上下能够传授治国经典的，不止薛庭一个吧？是哪个不长眼的非要安排这样一个债主过来。
不过还好，的确如系统所说，薛庭是个有教养的人，接下来的表现也相当克制。只是在授课完毕告辞离开的时候，要求徐泱泱单独把他送到了书斋外的林荫道上。
“看来，传闻是真的。”薛庭眉眼低垂，语气有点悲怆，“听说郡主从妫国带回来了一个绝世美少年，应该就是刚才那位姬公子吧。”
“嗯，是他。”这两天的经历让徐泱泱彻底明白任何的解释都是徒劳的。
薛庭原以为至少会得到些“逢场作戏”之类的安慰的话，没想到徐泱泱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眸色又暗下去了几分。
“这位姬公子真是得宠，竟然能跟郡主一起治学。”
徐泱泱说：“嗯，靖兰天资聪颖，你要用心教他。”
薛庭显然受到很大的打击，伟岸的身姿似乎佝偻了一点，“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要求郡主做些什么，我只想跟郡主说一句：什么时候郡主玩够了，一定要记得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