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衿细细地为她擦拭到满意,这才直起了身子。

两人离得很近,可以闻见彼此绵长的呼吸。

慕子衿的瘦削往往令人忽略他的身高,百里思青抬头竟发觉自己只能够到他的下颌。

他的脸虽然苍白,但却很干净,胡渣修整得平平齐齐,看着非常舒服。嘴唇薄薄的,鼻子高高挺立,一小半头发垂下来遮住额鬓,只余下一双狭长的凤眸,望着你的时候平添了一丝魅惑,清爽平淡的面容也跟着焕发出奇俊的光彩。

他将帕子收回去的时候,百里思青发现他的手指也十分干净,不同于其他病入膏肓人的瘦黄褶皱,修长而又白皙,指甲也很是光滑圆润。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流畅,那一方普通的帕子经由他的手也似乎变得贵重了起来。

慕王府的世子一直足不出户,人们总是记得他的病情,而忘了他的尊贵。百里思青从前不曾注意到的地方,这一刻,争相着从四面八方涌至她的视线内。

她陡然发觉,他安静地站在自己面前,如一棵墨松,松的直,墨色的浓烈,让她不能忽视。

她也感受到了他的气度,她的父皇这样地过分,连她都想甩袖离开的可笑的比试。他的脸上却无半分恼色,连一丝不耐烦也没有。在她望着他的时候,还朝她淡淡笑着,某种含着她不懂的包容。

最要命的是,她的心里宛然升起了愧疚。慕子衿之前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她却任性地将自己的下半生强加给他,而从没有考虑过他愿不愿意,需不需要。

因对父皇和那人的不满与怨恨,却将无辜的他也扯了进来与她来一起承受。就如同已经溺水的人,还非要拉着另一个人陪葬。

怎能这么自私?这么过分?

她的情绪一瞬间变化多端,慕子衿暗觉不善。

只不过是提前行使了作为“夫君”应有的体贴,却不想竟吓到了他未过门的小妻子。

他正思索着该如何来挽救才好,便见百里思青已将他撇下,孤自飞身下了台。

人来得太快,上官玥正惬意地躺在原先的石块上,嘴里哼唱的小曲就生生被断了腔。

“哎哎!怎么了你?”他莫名其妙得打量着眼前的这团风火。

那一出羞煞旁人的脉脉郎情,他看着正欢实,没道理突然出了岔子?

他急忙坐好,拉过百里思青的手,上下检查道:“我来看看,是不是那病秧子悄悄给你下了毒?”

百里思青端视了他半响,深吸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娶我?”

什么?

上官玥闻言,不由地松了她的手。

其他人离得远,不明白百里思青到底说了什么,竟令越小王爷目瞪口呆,全然成了傻子。

慕子衿抿唇,面色不清。

电掣雷鸣从经脉一一而过,上官玥仿佛可以听见里里外外经脉断裂的声音。

——“那什么,再过一月你便及笄了…嗯…我听说皇伯伯已经在为你…我知道你不想…嗯…那什么,你觉得我…”——

那一日,得闻她回京时,岸堤旁的垂柳下,丢尽落拓的羞稔尚记忆犹新。

弹指时光,却如尘荒往事,随风而逝,触之不得。

口腔里溢满了苦涩,他故作轻松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如既往地玩笑道:“哎!没有发烧啊?”

百里思青抓住他的手,认真道:“上官玥,我不是与你说笑。”

许是她太过急切,语气快得让上官玥的脑袋更觉飘忽,“你若想娶我,父皇定然不会多加阻扰。就算我嫁过去,越王府也只是多了一个人吃饭而已…我不会干涉你任何事情,你喜欢流连花丛夜不回府,我保证都不会过问,你喜欢娶平妻纳小妾我都由着你…哪怕几年后,你看我厌了烦了,随时都可以休了我…”

只听了前面几句,后面的话上官玥便没有继续再听。

除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次,百里思青很少央求人,更遑论在他面前将姿态放得这么低。他一时转不过神来,这些啼笑皆非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诚恳而又滑稽。

话里行间尽是求他娶了她,若是前方的那些男子听了,不知道该多伤心,万人争相求娶的嫡公主,竟好似没人要的弃妇,只为求得一个栖息地,任凭他掌握种种筹码。

可他从不喜什么寻花问柳招蜂引蝶,也不用娶什么平妻纳什么小妾…曾经他的满心满眼里只存了一个人,即便是现在也都一样。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的心思只能够埋藏于古老荒漠里,注定不得再破土。

她的低声下气,他无能为力…

他将手从她的掌心内慢慢抽出,靠在她先前所坐的软垫上,静静道:“对不起,青妹妹,我不能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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