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好了之后,低头去看他,忽然轻轻“咦”了一声,似乎觉得眼熟,细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惊讶道:“诶?这不是路……元帅吗?”

他咬重“元帅”二字,语带讥嘲,面上却一本正经,先是纳闷地四处看了看,神情微有茫然,眼神如鹰般寒光一闪,挑起薄唇笑了笑,“急忙”道:“哎呀,怎么会是路元帅,原来是误会,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给路元帅松绑?”

他麾下将士有人闷声笑,路方孝身边人刀起刀落,绳子一松,路方孝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自觉奇耻大辱,两眼充血。

那人却率先抱怨起来,“哎呀,路元帅,我记得先让你的人带口信告诉你,要你别往这西南方走,你看,被误当敌军了吧?哎呀,杀了这么多我北邺儿郎,真是罪过罪过。哎呀,元帅瞪我做什么?我也不想这样,来人,快快送路元帅回内城,好好招待这些人,路元帅息怒,那人传口信的人呢?”

他一连许多个“哎呀”,看起来真是惊讶羞愧得不行,眼底笑意却十足轻蔑冷酷。

那一群投降的将士纷纷愤怒不可自已,皆抿唇不言。

那人已被路方孝一刀斩死。

为何延误军机,想必就是眼前这位薛氏少帅的人!

荒唐!可笑!

成豫王麾下骑兵骁勇,阵法诡谲,他们区区三千人,毫无准备,他怎么可能判断不出对方是什么人!

他们人人皆着北邺军装,他麾下骁北军却着常服,不挂帅旗,气势汹汹,他们弄错情有可原,可这薛氏分明是故意的!

这一出下马威,将近三千人头,好大手笔!

虎踞一方,独揽大权,天高皇帝远,真教他无法无天!

路方孝已气的说不出话来,薛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面色含笑,等着看他们忍无可忍,他再一举全杀,只留一个路方孝给朝廷个交代。

路方孝嘴角不住地抽搐,垂眸片刻,忽然转头大吼道:“我们走!”

那几个士兵低头沉默着,明白他们将军的隐忍,默不作声地起身,在众目睽睽下屈辱地走过去。

荒野上寒冷的风吹起,翻出泥土中的血腥气,有人临死前瞪大眼睛,望着这天,仿佛在恨这世道的无情。

薛骞眸中一暗,扬鞭转过马头,口中低低一喝,“回营!”

雪苍骑新主帅被骁北军当成敌军剿灭之事很快就传遍了当地,此处少民多兵,人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丢人现眼的事,当路方孝暂时留居薛氏营帐中时,人人都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他,更有甚者,当面指着他议论纷纷。

薛骞去信给蒋封,叫他来领自己的主帅,雪苍骑也听说了这件事,心知薛骞有多心狠手辣,又想起路方孝是朝中太子所派之人,恨得暗自磨牙。

无人敢同薛党明着干,除了次辅文承时的嫡子,当今太子的表兄,文觉。

正任职巡抚的文觉连夜上疏,这才惊动了太子。

帝京夜间下了一场小雨,待到雨霁,寒气一点一点地冒上来,整个东宫沉睡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更漏滴水,滴答而下,苍穹倾泻出点点星光。本是都已入眠的时辰,长夷却赤着脚立在窗前,从窗中探手接住雨水,低头看了看。

琴荷走过来,拿手帕擦干她的掌心,一边温柔叮嘱道:“已经不早了,姑娘早些睡。”

长夷静立不动,头微微仰着,绸缎般的乌发倾泻在她肩头,泛着盈盈乌光,缀得肌肤如寒梅立雪,触目惊心。少女十几岁年纪,眼睛是异乎寻常的黑,一时竟难辨真傻假傻,琴荷早先注意过,她的掌心有薄薄的茧,还有一些细密的小伤,就连这层月白锦缎下藏着的纤弱身子,也有奇奇怪怪的刀伤剑伤。

琴荷在浣衣局做事那么些年,也时常会有一些小伤,却很清楚的明白这绝非杂役所致,倒像是被刀刃割伤。

她不禁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样年纪的姑娘,长得又这般貌美,又有太子眷顾,谁会伤她?看这伤痕模样,新旧交错,更像是时时受伤的样子。

长夷不肯去睡觉,眼珠子动了动,道:“酥——”

琴荷头疼道:“姑娘,已经是深夜了,打搅太子殿下是死罪。”

长夷不动,只固执地叫着“酥”,见无人理会,抬脚往外面走去。

琴荷赶紧拉住她的手,急急道:“姑娘,姑娘,明天,奴婢明天一定给你带红酥糕。”

长夷甩开她的手,力道极大,阿枣站立不稳,碰地撞上桌旁尖尖的一角,抽着气捂住肚子,要怒不怒地抿紧唇。

她先前巴望眼前这人有清醒的一日,尽了心伺候着,到了此刻,反而又开始怀疑,她那样子哪里有半分正常的势头?跟着她究竟是会飞黄腾达,还是被她拖累地一起治罪?除了太子以外,宫中贵人不少,随便哪一个都是长夷冲撞不起的。

琴荷捂着肚子疼得直不起身子,松手的一瞬间,自己又陷入一番思量中,待她回神之时,长夷早已不见了人影,琴荷担心自己这条命,急得只待发疯,顾不得身上剧痛,急急招呼人奔了出去。

长夷沿着宫墙四处乱窜,小雨方停,地上积了坑坑洼洼的水,由上弦月反射出清寒的光,打湿她未曾穿鞋的脚,从她的视角一眼望去,只觉漫天寂寂,宫阙巍峨。垂兽屋脊、碧瓦飞甍、玉石雕栏环绕四周,却压得天仿佛要倾塌下来,让人喘不过一丝气。

锦绣牢笼,不过如此。长夷若还有一丝意识,便会讥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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