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谷一边说,一边眼神灼灼地看着苏同甫。
“慷慨赴死易,从容负重难。”
苏同甫沉吟着,眼神微变,怀疑地看着刘文谷。
他虽然应赵行德之托担任了证信堂主事之位。然而,因为邓素的故交,以及救命、知遇之恩,苏同甫就任以来,在河北券的事宜上,不可谓不尽心,河北券筹措的银钱远远超过了南海券。对此,赵行德从未有一言见责,亦不做过多干涉。此次南海船队被扣,连累河北券大跌,苏同甫初始内心也有些埋怨赵行德行事偏向夏国,以致连累证信堂,然而,当他仔细思索之后,却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短短的时间,这么大的声势,若说背后没有人做鬼是不可能的。上次吴国长公主出钱托市,这次闹事的人索性先往赵行德和吴国长公主身上泼污水,令吴国长公主身处嫌疑之地。苏同甫思来想去,又派人打探了消息,终于确认是南渡的士绅不满朝廷强行变卖河北田产而发难,东南的士绅因不满北伐迟缓,袖手旁观者有之,落井下石者亦有之。滔滔天下,他苏同甫本不是官场中人,此时竟是形同孤家寡人了。
“赵大人言道,当年明焕公汴梁死难,乃平生憾事,可一二不可再,请苏大人三思。”
刘文谷上前一步,背后给亲兵做了个手势。
八名亲兵散开,呈一个半圆形,隐隐将苏同甫“保护”了起来。
这些亲兵赵行德牙兵营出身,平常保护公主,百战余生之辈,各自挺兵上前,煞气散发开了,不是证信堂中的衙役和厢军可比,若要强行带走苏同甫,更不是那些书吏、掌柜能够阻拦的。赵行德给刘文谷的密信中下了军令,证信堂这次所遇到的风暴因他而起,若有大乱,哪怕苏同甫不同意,也要保住他的性命,否则,就是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死。刘文谷虽然也同情那些在券市风波中倾家荡产的人,但他更坚信赵行德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百姓,所以,当赵行德要他尽可能保住苏同甫的性命时,他就毫不犹豫地挑选了精锐前来相救。
周围的证信堂文吏不明所以,只疑惑不解地看着刘文谷数人。
苏同甫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左右,叹道:“老夫悉听刘大人安排。”
“好!”刘文谷沉声道,“那就委屈苏大人了。”
他一挥手,亲兵一起上前,将苏同甫拥在当中朝证信堂后院走去。
在证信堂后院有一条排水渠通向外间,因为出口处于陋巷之中,平常无人注意。此刻证信堂外面围满了闹事的人群,刘文谷和众亲兵便是通过这条排水渠进入证信堂的,此时亦带着苏同甫通过排水渠出去。巷子深处停着一辆没有标记的轿子,苏同甫上去之后便匆匆起轿离开,在城外换乘双马大车,日落之前,刘文谷就护送苏同甫进入了瓜州渡的水师大营。而他们离开证信堂不久,乱民就冲入了证信堂,遍寻苏同甫不见,没有找到什么银两,又“顺手”砸开了证信堂附近的几个店铺,临去又放一把火泄愤,幸而扬州府派出的厢军终于姗姗来迟,在火势蔓延开之前,厢军的水龙队才止住了大火的蔓延。
这一天,整个扬州都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情绪和烟火的味道。
肖七在浑浑噩噩中回到家中,看着妻子和妹妹担心的眼神,他后悔得想死。
“我到底干了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悔恨地想到,“完了,就算官府不追究,这证信堂垮掉了,将来河北券的事情,还有谁来管?”肖七这一辈子都在江湖上混饭吃,也称得上见多识广,此时回过味儿来,便发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像自己这样的小民只怕被人家当了枪使,然而,天下没有后悔药吃,面对老婆和妹妹询问的眼神,他只是一问三不知,将白天的事情都推说得干干净净,只说自己去证信堂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将河北券换回一些现钱,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场大乱,于是在一个小铺子里避了避风头,这才耽误了归家的事情。
他这番话吞吞吐吐,肖十娘和嫂子也不由得不信,只但愿神佛保佑,破财消灾罢了。
经历了充满动荡的一天,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些家伙真够狠的,如果不是苏同甫跑得快,只怕要把当场打死。”
福海楼头一间安静的齐楚阁子,一名中年掌柜推开门,讪笑道:“这帮人失心疯了吗?烧掉证信堂,毁了账簿,岂不是死无对证?人家要想赖账的话,就更容易赖账了。证信堂就是个纸糊的架子,全宋国上下,人人私心自用,就只苏同甫一个人念念不忘要维持这个‘信’字,好了,现在赶跑苏同甫,看谁敢来接这个烂摊子。”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叠券票,摊在桌上,摇头道,“不知上面怎么想的,虽然便宜,但竟是一堆废纸,买回来又有何用?这一趟南海船队被征用,老燕和老唐也算是倒霉,再加上这一大笔支出,只怕总行也吃不住,到了年底,给上面分红必定是十分难看,又说咱们这些人无能,唉,真是难做啊。”中年掌柜一边抱怨着,一边给自己倒了碗参茶,咕噜一声喝进肚里,又笑道,“不过,你真该看看那些人的嘴脸,一听说咱们还收河北券,一个个跟见了腥的猫儿一样寻上门来,有的简直恨不得给我当场上香下跪了,嗤,也好,老唐出海以后,行里在这一片的人情寡淡了很多,门路也少,这大把撒银子倒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