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慕渊对绍方德也算知根知底了。
绍方德能坐到顺天府尹的椅子上,为官自然是有一套的。
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管着偌大的京城,这活儿并不好做,绍方德不仅干了,还干得不错。
前世时,蒋慕渊不喜欢回国公府,在京里的日子大半都宿在顺天府,绍方德给他行了不少方便。
绍大人有他的圆滑,但也有他的坚持。
这一点,蒋慕渊很是欣赏。
蒋慕渊清楚,前回的事儿,绍方德会做最正确的选择,可心里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的疙瘩。
毕竟,以强硬为名的黄印,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周旋着做,又有什么是没有靠山、哪怕拼尽全力都做不成的。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之处数不胜数。
蒋慕渊自然佩服刚正不阿到半步不让的人,也清楚他们很难在仕途上一展抱负。
“绍大人已经是尽力了。”蒋慕渊道。
绍方德微微点了点头。
尽力二字,他自认还担得起,只是偶尔静下来想想,又觉得许是还能再做些什么。
顺天府不能把皇子之争摊到台面上,但要是能把真正冲女童下手的那人抓出来,总比拿一个死囚充数强些。
可惜,偌大的京城,哪里去找那么一个人。
指不定已经拿钱离开京城了,亦或是被灭口了。
“我判过很多案子,见过无数遗属,有时候,假话反倒是比真话让人舒坦多了,我一味追求的真相,除了让我心里过得去些,没有什么意义……”绍方德顿了顿,又道,“转念再想想,又似自我宽恕,给自己寻了个台阶。”
蒋慕渊没有劝解绍方德,这事儿不用劝,绍方德根本不是犯糊涂,他只是憋着一股气,说出来了,感慨一番,继续尽他所能做顺天府尹。
绍方德亦没有说多久,很快收了心神,专心与蒋慕渊讨论乔蕴等人的事情。
“这是圣上的意思,我来与大人说一声,先这么办着。”蒋慕渊交代了一番。
绍方德应了。
他还不知道蜀地状况,他的想法与很多官员一样,乔靖不满孙宣提出来的“质子”方案,只送乔蕴进京来表达不满,压根没有想过蜀地会反。
蒋慕渊起身告辞,绍方德一路送出来。
待到了顺天府外头,蒋慕渊低声又说了一句:“大人若想查也不无不可,如今是不行,将来哪一天,指不定就用上了。”
绍方德颇为意外,含糊应了声,目送蒋慕渊离开。
直到看不见人了,绍方德才摸了摸胡子,抬头看了眼“顺天府”的匾额。
小公爷的意思是,既然他躲不开皇子争斗,不如就多握些本钱,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绍方德很是犹豫,他慢慢走回了书房,闷声不响喝了一整壶茶,出门小解,吹了阵冷风,一个激灵,突然也就悟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能长命百岁了?
既然坐在这把椅子上了,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死得明白,总比死得糊涂强些,好歹黄泉路上,还能与来拘他的无常多唠嗑几句话呢。
赶在衙门封印前,顺天府处理好了被牵连到的百姓,乔蕴等人也难得老实了几天,照这个样子,倒也能过个好年。
孙祈暗自琢磨着炮仗怎么就不响了,洪隽劝他暂莫掺合,免得突然炸开,原本半点没有牵扯的孙祈倒弄得一身红。
孙祈听进去了,没有再管乔蕴,只是听底下人说,孙宣为了让那些质子太平颇费了一番心思。
其实,哪止孙宣,蒋慕渊亦出力不少,眼下还不是出兵蜀地的时候。
小年、大年,整个京城热热闹闹过了元宵,各衙门开印,年节的欢愉未消,大伙儿就已经翘首盼着春闱了。
今年的春闱定在二月初九,礼部主考,因着纪致诚要进考场,这些日子纪尚书都在避嫌。
盘口也开了,有点儿名声的考生都在其中,赌中不中。
看客们为了热闹,输赢也就那些银钱,而对考生而言,中还是不中,关乎一生。
初考那日落了雨,考生们还未进场,就被这雨弄得狼狈不堪。
苏侍郎倒也体虚考生,让底下一人送一碗姜汤,让他们莫要因为春寒而耽搁了考试,再扛不住倒下的,也怪不了谁,自个儿命里就无这一回高中的运势。
连着三场、一共九日。
纪致诚迈出考场,与几个相熟地拱了拱手,就上了自家备好的轿子,急匆匆回府了。
有人问:“他脸色凝重,可是考得不如意?”
“哪能呐!”几个监生笑了起来,“他媳妇儿快生了,他心里急。”
“能双喜临门,倒也是一段佳话。”
“可不是!”
正说着话,一人眼尖,看到了杨昔豫,没忍住,哼了一声:“这位可别有什么喜事。”
“难说,他的文章还是有些底子的。”
“能坐在会试场上的,哪个没点儿本事?真叫他榜上有名,还不如王琅呢。”
提起王琅,监生们都沉默了一阵。
杨昔豫是家里不行,自己也不行,那些事儿拿出来说,真是贻笑大方。
王琅吧,论做人做文章还是挺不错的,可惜,摊上了那么一个爹,寒窗多年一朝尽毁,什么都没了。
“别担心他人了,杏榜上就这么点名字,先想想自己吧。”
放榜那日,纪致诚没有去看,他站在院子里,只觉得四肢跟灌了铅似